阡鹭

第七章

赵云澜一天没吃东西，再加上晚上喝了不少酒，原本就不是很好的胃终于撂挑子不干了。一开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阵痛，没一会儿功夫就愈演愈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胃好像是被人拧毛巾一样拽着两头扭成了一个麻花，疼的脸色发青，脑门上豆大的汗珠瞬间就渗了出来。肚子里翻江倒海酸水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站起身想要去厕所吐，可刚走没两步眼前突然一黑，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胃里的东西呼啦一下喷涌而出，势头太猛，连带着眼泪和鼻涕一起飚了出来，一边咳一边吐，场面极其惨烈。

祝红见状赶忙跑过来给他拍背，同时招呼大庆去倒一杯热水过来候着。吐了大概10分钟，赵云澜才终于止住了生理性的干呕。祝红见他没了动静便把水递过去让他漱口，自己拿着纸巾给他把脸上乱七八糟的混合物擦干净，才扶着他走到沙发处躺下来休息。经过了这一阵折腾，胃痛似乎减轻了些，大庆倒了杯热水过来给他喝，可这水刚一进肚，胃好像是又受了刺激一样，一阵绞痛瞬间袭来，折磨他全身蜷缩成一个球，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痛苦地呻吟起来。

祝红看他这样，知道这次事态严重恐怕是非去医院不可了，于是也没犹豫，和大庆架着他就上了车，一路狂飚去了离酒吧最近的龙城一医院。这一路上赵云澜又吐了五六回，胃液胆汁都吐了个干净，到最后就只剩些白色的口水沫子了。

去了医院，祝红陪在赵云澜身边看护，大庆去挂了急诊。没一会儿医生过来给赵云澜检查了一番，问了问病情，就先开了些应急的药品安顿给小护士帮他打针挂点滴。一剂止痛针下去，赵云澜总算是从水深火热中解脱了出来，长舒了一口气，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享受着这再世为人的幸福。止痛针是个好东西，但伴随的副作用也十分明显，赵云澜觉得口干舌燥实在难耐，可偏偏医生嘱咐过不让他多喝水，于是祝红便耐着性子坐在旁边，拿着个跟护士小姐要来的一次性小勺，一点一点地往他嘴里送水，给他润喉。大庆看赵云澜病情稳定下来了，就打了声招呼回去照料酒吧的事宜，留下祝红继续陪床。

“你说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老是犯同样的错误呢！就光胃疼这点儿事儿，你都折腾过我多少回了？！”看大庆走了，祝红才板下脸来训斥起了赵云澜。

“我红妹子最贴心了~全天下就你对我最好！你的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加倍奉还”赵云澜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回嘴，只是顺着她谄媚地说着好话。祝红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每次只要自己服软，她很快就会消气了。

“用不着你还，少给我找点儿事我就阿弥陀佛了！”祝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便也不再计较。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家常，时间倒也过的不慢。挂完了点滴，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用不着住院，祝红便开车把赵云澜送回了家。到了家已经凌晨1点多了，赵云澜这一晚被折腾的够呛，安顿祝红在客房住下后自己也懒得洗澡倒头便睡了。

夜静得出奇，没有人说话，没有车鸣，流浪的猫狗都变了哑巴，就连虫子都隐匿了身形，静得像是身处在遥远的外太空，隔绝了空气，一切实质的声音都无法传递到她的耳朵里，祝红忽然感到无比的压抑，她想尖叫，想大哭一场，想不顾一切地把赵云澜从床上揪起来冲他喊“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但她没有，她只是把头蒙在枕头里，默默地掉着眼泪，甚至连啜泣都不敢发出一声。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悠闲地与赵云澜聊天了，她多喜欢这种平淡的，日常的相处，然而这种幸福却从来都不属于她，赵云澜的所有快乐都与她无关，只有当他低落时，脆弱时，痛苦时她才被赋予了存在的意义，才终于能趁机偷得那么一丁点的甜蜜，小心翼翼地放进保存在心底的糖罐里。

时间退回到她高三寒假的那段时期，祝红坐在赵云澜旁边，耳朵里听他讲着那些复杂的代数几何题，眼睛却总忍不住偷偷看向他帅气的侧脸。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神总是时不时看过来，询问她有没有听明白，当她摇头说没有时，他就会在她的头顶来一记暴栗。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的少女，对爱情的幻想都是粉红色的。她有一些小聪明，每一次考试她都故意把自己的成绩控制在及格线的水平，然后等赵云澜放假回家了，她就可以扬着卷子对他说“哥，快给我补习！”

“这类型的题我都给你讲了多少遍了，怎么还要出错！”

“那你就再给我讲一遍呗，这次我肯定能记住！”

……

“喂！我给你讲题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还有小半年就高考了，你再不好好学习可就真得补习了！”

“怎么会~就冲着你在我身上浪费的那些口水，我也得考上大学不是！”

“话说，你有目标吗？想上哪所大学？”

“龙大~”

“得了吧！就你现在的成绩…谁给你的自信？！”

“你呀！哥，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如果我真考上了龙大，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成！一百个条件都答应你，反正你也没戏~”

……

半年后，祝红真的被龙城大学经济系录取了。开学的第一天，赵云澜送她去学校报到，安排好了一切，晚上一起吃过晚饭后，站在学校的操场上，与她道别。

“不早了，你快回宿舍去吧，我这就走了”

“哥……”

祝红鼓足勇气，她要在今晚表白自己深藏在心里的感情，她要问问赵云澜今后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你还记得你欠我的赌约吗？”

“…你还记着呐…好吧，我愿赌服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吧。”

“我想…和你交换一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怎么样？”

“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给你买些名牌衣服包包之类的定西呢……”

“我有那么物质吗？！快点儿，你先说～”

“那行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对别人乱说，尤其是爸妈！知道吗！”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这辈子都烂在肚子里！”

“那我可说了啊！”

“嗯嗯嗯~洗耳恭听！”

“我的秘密是…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你……你别逗我了......”

“我是说真的，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怎么会呢…我才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好了，该你说了。”

“我……我根本就没什么秘密…不早了，你快走吧，我要回宿舍了~拜拜~”

祝红没等赵云澜回应便急匆匆地转身跑远了。

“我的秘密是...其实你给我讲的那些题我都会做，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她很想这么说，然而…这些话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它将作为换来赵云澜秘密的代价，永远地被封存在最幽暗的内心深处里……

 

其实昨晚祝红对赵云澜撒了谎，她不是没事可做才去酒吧打发时间的，她的上司也没有三番五次地要求她一起出去应酬，她是专程去找赵云澜的，去问他求一把斩断情丝的利刃。

祝红口中的那个跟她有仇的上司名叫甲纬，只是这所谓的仇是她自己杜撰的，他非但没有刻意的为难她，甚至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对她付出着真心。甲纬刚过而立之年，之前一直忙于事业，情感上属于一片空白。祝红进入公司时就是他来面的试，可以说对她是一见钟情，虽然一直不敢说出口，但里里外外对她都十分照顾，处处偏心。别人对她好，祝红心里当然明白，只是对方不挑明，她也乐得装糊涂。她并不讨厌甲纬，在他身上，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卑微地喜欢着赵云澜的自己，所以对甲纬，她反而有种同病相怜的疼惜感。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昨天下午，甲纬找了个见客户的理由把祝红约了出去，并且对她袒露了心迹。祝红有些犹豫了，她知道，赵云澜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已经七年了，可即使再等个七年她也依旧等不来对方的真心，那么，自己就此罢手是不是才是明智之举...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么默默地喜欢了七年，最后又默默地放弃，仿佛是自导自演呕心沥血拍摄的一部恋爱悲剧最终却无法上映，她不甘心...

祝红对甲纬说“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中午我给你答复。”她想好了，她要去对赵云澜说出那个秘密，她要让赵云澜亲手敲碎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用她七年的感情去换对方的一句对不起，就当是为她的电影谱上了最悲壮的片尾曲，也终于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于是她去了酒吧，可不巧偏偏遇上赵云澜心情不好，喝了些酒又开始闹胃病，兜兜转转一直到现在她的心里话都始终未能找到说出口的机会。夜静的出奇，祝红哭累了，她想，也许...不完美才是人生的真谛，算了吧...算了吧...既然是秘密，就应该永远地被藏在心里。

天逐渐亮了，祝红早早起床给赵云澜煲了白粥，在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便离开去了单位。她给自己画了一个美美的妆，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准备迎接这个对她来说各种意义上全新的一天。

天很青，云很白，阳光很刺眼。中午时分，祝红坐在楼下的露天咖啡座等待甲纬的出现。不一会儿，甲纬从办公楼里一路跑了过来，坐在祝红对面喘着粗气，抱歉着说刚刚有个临时会议误了时间。祝红笑笑说她知道，不会介意。马路上来来回回车很多，引擎声呜呜地在耳边回响，上班族三五成群从大楼里走出来有说有笑地朝着餐馆行进，太阳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光和热，照在皮肤上有点轻微的刺痛，汗水从毛孔里渗出来晕开了脸上的妆，保持了一上午的微笑，祝红的脸部肌肉开始有些僵硬，她正准备开口对甲纬说“我愿意”时，手机嗡地发出一阵蜂鸣，屏幕上出现了未读消息的提醒，是赵云澜发来的，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粥很好喝，昨天谢谢你！”。祝红低下头，笑容逐渐从脸上退去，刚刚还未说出口的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个弯而后轻飘飘地散了形。当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挂满了十足的歉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甲纬开口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想，比起阳光明媚，她还是更喜欢阴雨绵绵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