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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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沈巍说不清爱情是什么，虽然这东西他在很多书里都看到过，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受算不算得上。躺在床上，那人的笑脸依稀还在眼前，他抬手，用食指在空气中描摹着。

他的眉毛好像很浓…眼皮是薄薄的内双？胡子的形状有点想不起来了…嘴唇似乎是浅浅的粉色……

关于他的一切，都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但细节处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了。这种感觉让沈巍有些焦躁，太不正常！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刑警，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超常的记忆力是他所具备的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仔细想来，酒吧老板、服务生、甚至是他留意过的几位客人，他们的个人特征他现在都能详细的列出来，可唯独那个他足足看了将近10分钟的男人，除了大致的印象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恍惚之间，沈巍开始怀疑，他有点不能确定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那其实只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想着，他便生出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他很想去确认一下那个人的真实性，就现在！立刻，马上！

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2点多了，刚刚鼓胀起来的情绪一瞬间又泄了个精光。即使现在去了，酒吧怕是也已经关门了…明天吧…明天“他”不知还会不会再出现…怀着这样的期待，沈巍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今晚的梦不黑，到处都是摇曳的橙黄，并且，有点甜。

自从开了酒吧，赵云澜的生活便启动了夜猫子模式。虽然他不爱管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但每天也还是“勤勤恳恳”去报道的。同普通上班族一样，他也是8小时工作制，只不过时间段是从晚上6点到凌晨2点。酒吧里每天都有些常客，他和人们都混熟了，所以上班时间也不会太无聊，或者应该说挺有意思的。

一般来说，到凌晨1点半以后客人们就都走得差不多了，赵云澜会帮着大家把酒吧收拾齐整，当天用过的杯杯盘盘堆在清洗间的塑料箱里，等着次日白天保洁阿姨上门来清洗。收拾妥当关了门，骑着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驰，回到家大概就3点了。忙活了大半宿他也不困，洗个澡，躺在床上玩会手游，看会电视剧，磨蹭到早上6点出门吃个饭，完事儿了才开始睡觉。中午他也不吃饭，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实在饿了就自己泡个面，要是还能忍就干脆等到晚饭点儿再出去觅食，吃饱喝足了才去酒混时间。

所以，顺理成章的，第二天，沈巍在酒吧里再次见到了赵云澜。经过了一整天的自我怀疑，这一刻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桑赞走过来时还是点了一杯莫吉托，而后，他的目光还是在赵云澜身上锁定。

昨天与赵云澜喝酒的那些人没来，只有他自己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着玩手机。没一会儿，另一个男人走过去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之后两人便一起去旁边的小桌上落了座，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这一次沈巍没有犯同样的错误，他仔仔细细地把赵云澜的面容从上到下扫描了十几遍，直到把对方脸上每一条曲线的走向，每一个棱角的度数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今天时间尚早，回到家他什么也没做，第一时间就钻到书房里拿出纸笔画起了素描。他将存在心里的的线条一点点复刻到纸上，画了擦，擦了再画，始终不能满意。他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想着，看来明天还要看得更透彻些才行。

其实他完全可以拿手机拍下照片的，只需要手指轻轻一点，笑得，恼的，作怪的，那人各种情绪的面孔瞬间会被记录下来。只是沈巍觉得，这太过简单了，简单得不包含一丝情感。与这种科技的速成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绘画这种古老的表达方式，这是只属于他的偏执的浪漫。他忘乎所以地丢弃了自己警察的身份，此时，他更愿意是一名画家，一个力求完美的画家，然后，他便有了再一次去酒吧探视的理由。

好在最近天下太平，警局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大家朝九晚五，每天都能准时下班。做饭、吃饭、收拾家，时间一过8点沈大画家就要去寻找他的快乐了。日复一日，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他一点都不觉得腻。去的次数多了，他知道的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这其中有他想知道的，也有他不想知道的。

从别人口中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叫赵云澜，当初引他进门，他以为的酒吧老板名叫大庆，服务生桑赞以及酒保郭长城，这些都是他乐意知道的。

赵云澜每天都会在酒吧出现，这有些不寻常，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与他一样每天都在酒吧出现的人有很多个，他们还有别的共同特征，比如，每天陪他们喝酒的人都不一样；比如，他们今天对着这个卿卿我我，明天却还能与另一个搂搂抱抱；再比如，他们会送之前所述的客人出门，而后一去不复返……这些是他不愿意知道的。

沈巍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痴痴地喜欢上了一个MB，虽然他没见过赵云澜跟哪个人一起离开，但前两个特征就已经足够明显了，而且他每次在酒吧呆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也不敢肯定在他离开之后赵云澜不会被哪个金主带走，关于这件事，他没有勇气去追究。

这已经是沈巍第十五次光顾这间酒吧了，桌上摆着第十五杯莫吉托，抽屉里的素描攒了13张，看着依旧在卡座里陪人喝酒的赵云澜，沈巍心意难平，满怀期待的恋情还未开始便已似走到了末路。

“我说老赵，我都忍好久了，那么赤裸裸的目光你就没注意到？”外出放风回来的大庆一进门就看到了每天准时来报道的沈巍。这个人每天来了谁也不理，点一杯酒就盯着赵云澜猛看，饶是他这个圈外人也知道他那点心思了，然而赵云澜这个骚包的男人居然一直都无动于衷，这太不正常。

“嗯…不可说，不可说！”赵云澜故作神秘地伸出食指摇晃着。

没注意到？怎么可能！从沈巍来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留意到这个人了，光是那次两人对视之后对方落荒而逃这一点，就勾起了赵云澜极大的兴趣。他知道沈巍喜欢他，这显而易见。喜欢他的人不少，可像沈巍这样纯情的像个小男生一样的，只他一位。

爱情实属难得，在他们这个圈子则更甚，大多数的人都仅仅是维持着肉体上的关系，得一位常伴身边的爱侣，可遇而不可求。不是赵云澜悲观，只是这些年来他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人和事，渐渐地便也看淡了，只谈情不说爱。他的红颜知己有几个，偶尔上床排解欲望也属正常，大家对双方关系的定位都很明确，只是解闷的小酒，而非保命的良药。

对于沈巍，说实话赵云澜是有些在意的。他这个人可以算得上是外貌协会的至尊VIP，而沈巍的那张脸大概是他周围见过最漂亮的。如果沈巍也像其他人一样主动过来与他示好，他十足乐意与对方发生点什么，可他偏偏就只是远远的看着，这种单纯的暗恋让他有些心动，但更多的却是不忍，他实在不想破坏沈巍对爱情美好的幻想，所以干脆就当自己是瞎了，不动声色地忽视对方炽烈的眼神，不给予任何回应。

饮完一杯，今天的放纵时间便结束了，沈巍站起身，感觉小腹有些憋胀，以防在回家的路上面临紧急状况，他决定在这里上完卫生间再离开。卫生间在酒吧的西北角，与他坐的位置正好呈对角线，路过卡座的时候，他发现赵云澜并不在那里。他站在原地好奇地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也许…他也去了卫生间，这样想着，沈巍便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有点不自然地挪着步子，跨过转角，推开卫生间外面的门，然后就僵硬地定在了原地。像是恍然身处在高速公路的正中间，卡车正以极速向自己迎面驶来，一时间他已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愣怔着，被迫接受命运的裁决。

赵云澜正靠在隔间的门板上与另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激吻着，看到沈巍突然闯进来，他慌忙推开贴在自己身上的男孩儿，有点尴尬地挠着头。“那个…我….”他想解释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时间三个人就这么相对而立，没了声息。

砰！身体被卡车撞飞，在十几米远的地方落了地，瞬间没了知觉。“对不起…打扰了…”沈巍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转头便走，临了还不忘给他们重新把门关好。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痛感渐渐地苏醒。他早知道赵云澜是MB，这样的事本该是理所当然的，可他之前没见过对方与谁有过分亲密的动作，所以一直以来心存侥幸地回避着，不愿多想，不愿深究。他没有做好准备，可这突然而至的事故不由分说地将他推上了险境。

如果真要死，就干脆死的痛快些吧，让卡车从他的身上再碾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沈巍固执地等着，等着赵云澜与那个男孩子一起踏出酒吧的大门，给他这个痛快。

赵云澜很不爽，他十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被老婆捉奸在床的愧疚感。其实今天这件事纯属乌龙，刚刚那个男孩子只是他朋友的朋友，今天带来一起玩儿的，与他也是第一次见面。那孩子喝多了，吵嚷着要去厕所，他有些不放心，便一路搀扶着送他过去。谁知道那小子一进厕所就发了情，把他按在门板上就亲，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巍就推门进来了。看沈巍的样子，应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可他自己也委屈呀。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对沈巍负什么责任，但看着他一个人坐在那有点落寞的身影，就总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酸酸胀胀不是个滋味。

他知道沈巍平常呆个二三十分钟，喝完一杯酒就会走，可现在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了，也不再盯着他看，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云澜想，让一个暗恋自己的人看到自己与别人缠绵的景象总归是他的不对，于是叹了口气，去吧台跟小郭要了两杯Dry Martini，朝着沈巍走了过去。

“铛”的一声，一杯盛着透明液体的高脚杯被放在了桌上。

“我没......”沈巍有点迷茫地抬起头，正想说他没有点单，猛然看到来人是赵云澜，慌乱瞬时袭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做何应对，只是紧簇着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对方，不能言语。

        赵云澜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笑，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酒杯，说了句“我请客～”，兀自将手中杯与桌上的那杯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他将酒杯倒置晃了晃示意自己干了，然后冲沈巍挑了挑眉，笑笑说“赏个脸呗。”

       沈巍不知道赵云澜是何用意，茫然地端起杯也是一口见了底。酒精散发着呛鼻的气味，剌着嗓子从喉咙经过，食道和胃部灼得火辣辣的，整个身体像是一下子着了火，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瞬时被烧了个干净，心底里捆绑着本我的麻绳也被烧成几节落了地，自卑也好顾虑也罢，伪装的坚强，毫无意义的伤春悲秋，一切违背自我欲望的枷锁通通化成飞灰飘散了，此时的他脑海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如果他今晚注定要跟一个人离开，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我！”

        沈巍仰起头看着赵云澜，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目光直直地撞过去，抿了抿嘴唇，被酒精烧过的喉咙还有些沙哑，他说，

        “你，要不要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