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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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二章

        赵云澜给酒吧取了“红尘”这个名字，其中寓意是有那么点笑看红尘多寂寥的洒脱意味的。他自觉这个名字与他本人极配，于是红红火火地找人设计了字体，又去文玩市场高价买了一大块上好的木头，让工匠在上面刻了字，然后用大红的朱砂描了底，便正式挂牌营业了。

       酒吧所处的地界本就僻静，起初是没多少人来光顾的。为了显得有些烟火气，赵云澜就总是招呼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前来帮衬。他的朋友大多是同好，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朋友圈，渐渐地拉帮结派，无意间竟是把“红尘”弄成了一间同志酒吧。他们这些少数派本身就不怎么被社会所接纳，有了这么个聚集地，大家口口相传，这间小小的酒吧在同志圈里就这么火了。对此赵云澜是喜闻乐见的，只要能赚钱，带不带标签的都没什么所谓，更何况他本人也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多多少少总得为他们这彩虹一派做些贡献不是！

        起初，人们都是奔着交友的目的去酒吧里消费的，也正因如此，不知不觉间这里又多出了一支以此为商业契机的新生派别——money boy（之后简称MB），也就是牛郎。一开始他们都是暗地里各自营业，后来见赵云澜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慢慢地走到了明面上。赵云澜当然有他自己的心思，他很清楚“红尘”与这些牛郎之间是互利共生的关系，他只负责提供平台，而那些人则能给他带来流量。本来他是抱着放任自流的态度，然而凡事有利则必有弊，随着牛郎队伍的逐渐壮大，总有那么几个人行为很是不检点，眼看就要把他推向违法的边缘，这使得赵云澜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于是，他便与这些人约法三章，谈起了条件。

        “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我赵云澜不管，也不打算从中牟利，我只管卖我的酒，但你们总归是在我的地盘做买卖，有一些规矩就得守着。大家喝酒，陪聊或是谈个情说个爱，这都没什么问题，但之后床上的事还劳烦移驾到床上去做，我这小小的酒吧可容不下这些扎眼的场面。我也不是故意扫你们的兴，毕竟若是因此把警察招来，咱们的饭碗谁都保不住。”

        赵云澜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从那以后酒吧的风气骤然就变好了，大家最多也就是暗地里摸摸大腿，咬个耳朵什么的，接下来再想有什么发展，人们都十分自觉的找附近的宾馆继续了。

        解决了这个麻烦事儿，赵云澜便是继续优哉游哉地当他的小老板了。目前，他这个小老板的手下总共有4名员工：

        郭长城负责在吧台调酒，有空的时候也帮忙收银。他是龙城大学的在校生，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来酒吧里打工。之所以选择“红尘”这间酒吧，是因为他也是同志圈子里的一员。这孩子是个典型的小受性格，初出社会还有些懵懂，胆子特别的小，好在做事认真，人也很真诚。赵云澜莫名地热心了一回，公费给他报了个调酒的培训班，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还真就能像模像样的调出不少鸡尾酒了，于是便满怀感激地留了下来贡献着自己的光和热。

        大庆在酒吧里当主管，他是赵云澜的发小，两个人是光屁股从小玩到大的，只可惜这小子在学习方面不开窍，在专科里混了几年毕业以后工作也一直没个着落。赵云澜刚决定要开酒吧的时候就去问过他的意向，当时大庆正闲赋在家没有饭辙，便承了赵云澜的情来给他当了主管。这么多年的兄弟，赵云澜自是信得过，酒吧刚运营没多久他就把店里一切商品的采销事宜全权都交给大庆来料理了，他自己倒是乐于退居二线，当这么一个有实名无实权的幕后boss。大庆虽说学习不好，但做起买卖来却是相当有样，上下游的关系都处理的不错，给赵云澜省了不少心。

        汪徵和桑赞是一对夫妻，汪徵在酒吧里做兼职会计，桑赞则是兼着服务生与保安两个职务。小两口都是外地来龙城打拼的，为了挣下套房子钱，没日没夜地做着好多份工作，特别不容易。

        除了这四个人之外，祝红得了空也会来酒吧帮忙。这小妮子如今已经24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她大学毕业以后就直接进了一家外企，人长得漂亮，能力也好，没用两年便混成了部门主管，公司里爱慕她的人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但她谁都瞧不上眼。她心里有个人，这个人在她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心，并且在那里一住就是7年。她的哥哥，赵云澜，是她一分甜蜜九分苦涩，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初恋。她是家里唯一一个知道赵云澜是gay的人。G、A、Y，这简单的三个字母，终结了她一切少女的幻想，是她短短24年里所有痛苦的聚集，也是赵云澜赐给她的最大恩惠，毕竟，她是这么一个唯一，这么一个让他信任，值得他分享秘密的唯一，仅是如此，便够她在暗地里卑微地幸福着了。

        之前一直暗暗追查的贩毒团伙终于让沈巍带领的一众公安干警堵在交易现场被活活捉了鳖，除了老奸巨猾的大老板烛九做了两手准备趁乱逃之夭夭，这次的行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这话说起来是挺容易，但背地里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和牺牲就不是谁能三言两语轻轻松松说得出来的了。一场枪战当然必不可少，烛九在逃跑之前朝着沈巍射了好几枪，只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只有那么一颗子弹堪堪擦着他的左上臂飞了过去，灼烧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若是子弹再往右偏那么一两寸，他的左肩关节就会被射穿，整条胳膊会瞬间废掉，如果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该如何处理？沈巍躺在床上，房间的灯关着，月光凄凄凉凉洒在他身上，让他莫名地感到了些寒意。现在是5月初，刚刚立夏，空气明明本该是温热的。

        沈巍就这么蜷缩着，给自己制造着难题，这可以说是他作为警察的一种独特的训练方式。在现实生活中很难会遇到把他逼上绝境的情况，但概率低并不代表它就不会发生，因此沈巍总是喜欢自己去创造一些绝境，在想象的世界里，他让自己置身于某种极限当中，然后再去思考脱困的方法。这么做也算是未雨绸缪，如果他模拟的场景某一天不巧变成了现实，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

        若是子弹再往右偏那么一两寸……

        他应该思考的是，他要如何做出应急处理，如何不让自己失血过多，如何能在保住自己胳膊的同时指挥他的队员继续作战……他应该思考的问题有很多，但这一次，他的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得拐向一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敢涉足的区域……

        若是子弹再往右偏那么五六寸……

        他的肺，或者，他的心脏，会被高速旋转的子弹瞬间绞穿……他出危险任务时通常是穿着防弹衣的，但如果，沈巍想，只是如果，这一次他碰巧没有穿，他的生命会在那一刻被迫画上休止符。死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可怕，他选择警察这个行业的那天起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直以来他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说白了，活着或是死了对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影响，即便就在今天，他就这么被射穿了心脏死掉了，大概也不会有人为他哭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只不过，在他压抑着的内心深处，也会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遗憾自己这三十几年来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

        他是喜欢寂寞的，寂寞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是有益的，但此时此刻，沈巍在这个32岁初夏的夜晚，被这点遗憾冻的打起了冷颤。突然间，他有了那么一点贪念，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变成某个人心里那个不可替代的存在，突然间，他想与这个世界建立起一种羁绊，突然间他想疯狂的爱上一个人，想感受一次被爱以及被伤害的痛快。

        这一切的突然间，全都因为，在今年4月的某一天，沈巍知道了“红尘”这样的一个存在。